一多夕

百日修伞 

退役回家那天，叶修累得骨头都快散了，匆匆铺好床单睡了个昏天黑地。家里阿姨上来喊他吃晚饭，叫到第三声，叶修才闷哼了一声，有点神志不清地站起来开门。

“睡过头了吧，做噩梦了？”

叶修缓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

“下来吃饭。”

“好，吃什么？”叶修乖乖地应，就像他还是离开家前的小孩儿似的，他正要带上门，忽然又扭头看了一眼房间，好像看到一个人在笑。

叶修很少做梦，也很少会记得自己梦见过什么。

真要计较起来的话，他回家顺叶秋身份证的那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他正在书房看书，窗户被一颗小石头砸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叶修翻身起来看，看到他在网吧认识的苏沐秋站在外头看他，眼睛特别亮，朝他眨眼，又挥手，又转身要跑的样子。

叶修赶紧喊了他一声“沐秋！”，苏沐秋就停下步子，叶修听他笑着回喊：“一起走吧。”然后像秋木苏那样灵活，爬上叶修他家院子里的桂花树，踏落一地金灿灿的小花儿，翻墙出去了。

那天夜里叶修就走了，还拿了叶秋的书包装柜子里的几件新衣服。他悄悄地走到梦里的桂花树旁，那时枝头还光溜溜的，刚冒了新芽，更别说是金灿灿的桂花了。

可是叶修总觉得有股清香，萦绕在鼻尖。

后来的生活全部倾注给了荣耀。

他的所有热情，所有精力和温柔。

这天天气很好，天边团着的白云被染出了夕阳的色彩，给风一吹，晃悠悠地跑远了，叶修叼着根烟出来散步，鼻腔里尽是烟草的味道，能让人忘了身处异国他乡。

下午好好睡了一觉，吃过晚饭后再沿街瞎逛。

为了避免走丢，叶修兜里被强行塞了只手机，里头存着国家队成员的号码。叶修把手机掏出来瞥了一眼群消息，顺手禁言了正在跟方锐对炸的黄少天，收获一个赞。

叶修正把手机往兜里塞，忽然被撞了一下，已经燃烧过半的烟颤了颤簌簌落下灰来。叶修身子一斜，将侧方整面的涂鸦收入眼底，他把烟虚虚地夹在指间，走去路旁铁质垃圾桶丢掉。

墙角还丢着几瓶喷漆，东倒西歪。

叶修想去摸第二根烟，结果掏出来一支蜡笔。

树干的棕色，涂在雪白的墙面上本该能涂出浓郁的色彩，它在叶修的指尖转了两圈，压着划出一道干劣的色彩，嗑落了，叶修抿着嘴笑了会儿。

苏沐秋啊，苏沐秋，你这人幼稚还带传染的。

叶修拇指在墙面上蹭了会儿，自娱自乐地想着，真是老了，睡眠质量不好就容易梦魇。

他忽然想起来苏黎世这几天做的梦来了，全部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零零碎碎拼凑在一块。

苏沐秋蹲在墙边用从苏沐橙那边讨来的蜡笔在墙上涂鸦，画了一只歪歪斜斜的公鸡，十五六岁的人了，看着挺沉稳，结果一生气起来什么都得暴露。

“你怎么这么幼稚？”

“有吗？”

“有，特别有，在这面墙上涂鸦的应该只有你超过十岁了。”叶修在苏沐秋身后站着，墙头爬出来枝丫，石榴树上的果子早没了，只剩将要枯黄的树叶。

叶修看着，看着一片叶子落在苏沐秋头顶上。

苏沐秋毫无知觉地画着，他蹲在墙角，过了一会儿扭身把握着蜡笔的手伸向叶修，他笑，笑够了又说：“哦，那你也来画两笔！”没等叶修应他，他有补充了一句，“这样我不就不是一个人了。”

“我可不跟你一块做坏事。”

“咱们一块做的坏事还少吗？你敢说，那石榴你没吃？”

“太麻烦了，不想吃，没吃。”叶修扣着苏沐秋的手腕，让他自个儿玩去，掌心的腕子白细得很，不过攥在手里还有点硌。

叶修知道苏沐秋的臭毛病，吃饭动作慢腾腾，爱吃石榴，一碗石榴能吃上个把小时，还不让叶修念，一言不合就说要赶他出去。

叶修梦见自己伸手拿过了那只蜡笔，摸到了苏沐秋温热的手背，暗戳戳地多停留了几秒，才在墙上的一个角落学着描了一句“苏沐秋到此一游”

那歪歪扭扭，又填着蜡笔浓郁色彩的字体，叶修一点都没忘，梦在这里戛然而止了，今天大概是轮到黄少天叫人集合吃饭，门被敲得震天响，隔壁床尾的方锐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那一声才把叶修从梦境中拉出来。

叶修觉得自己真的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行，总是做梦。

他迈着步子走离了这条路，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沐秋一把抢过他的蜡笔，在‘苏沐秋’名字旁写上了叶修的名字，他想把苏沐秋三个字划掉，刚下笔被叶修拦住了。

“干嘛！”苏沐秋想甩他眼刀。

“走了！我听到开门声了。”

苏沐秋吓得一抖，蜡笔往兜里揣的时候没卡对位，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断成两截，叶修匆匆捡起塞了一大截给苏沐秋，后来，那截跟小本子一起被处理了，只剩叶修手上有一截。

叶修很少记起梦里有什么。

可他又记得，苏沐秋没画完的那笔像极了一颗心的左一半。叶修用手指摩擦着那半截蜡烛，记忆里的画面清晰又明亮，连带着墙上的两个歪歪斜斜的名字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苏沐秋这个人，有的时候幼稚得可爱。叶修提起他总是提他研究却邪、千机伞时，笑着说不过从头再来时自信可靠又洒脱的一面，然后把他拿着蜡笔画出歪歪扭扭的铁公鸡、爬树摸石榴、在墙上写自己的名字有一天还偷偷补上一颗心的游一半那些像个孩子幼稚可爱的一面全部藏在心里，藏在梦里。

喜欢这个人，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