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02
02.
最终苏道长的钱袋被他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怀中。
可苏道长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正头疼遇上黑店，门口站着的跑堂叶修又呵呵一笑，“小道长可不要在心中喊我们这儿是黑店，算在房钱里头了。”
苏沐秋面上一阵燥热，好好一句解释，给这小二说出口便带了几分孟浪，他点了点头掩上门。
……又把正事忘了！
苏沐秋咽下一口气，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罢了，明日再办也是一样，不差这一会儿。
杭城这一旱附近一带的河床都干涸得只剩一片浅滩，百姓叫苦不迭，谁家后院的水井都枯了，偏这兴欣客栈还能提出这样一桶水来，清澈不见丝毫泥沙。
苏沐秋沐浴完起身，赤着身从水中翻出，擦净水珠披上内衫，他伸展过筋骨，正想掀开软褥好好睡上一觉，一声凄厉地惨叫划破了夜空，惊地苏沐秋立刻抽过外袍裹上冲向窗门。
厢房恰好对着街道，苏沐秋一掌击开木窗，天色已沉如水，宽敞的青石板街道上跑过一小队举着火把的镇民，“哒哒哒”的脚步声彻底惊醒了黑暗中的整条街。
“发生了何事？”苏沐秋大声问，方才那喊叫实在过于凄厉，只叫人心头发麻。
“有人发现齐三娘子的踪迹了——”不知是谁，匆匆喊了一声，随着人群向着镇外奔去，仔细一瞧，这队人马中有大半都穿着家丁服，神色凝重。
苏沐秋返身下楼，碰见正焦急渡步的老板娘，她一拍桌案说道：“那是齐莹的喊声，我听说，听说有人看见他被一只狗……啊不，猪拖走了！不行，我得去瞧瞧！”
陈果会的不过三脚猫的功夫，加上关心则乱，有力也使不出三分来，苏沐秋连忙拦她，说道：“外头或是邪祟在作怪，十分危险，我去瞧瞧！”
“好，道长，你可得小心呀！”
苏沐秋拱了拱手，提剑隐入了月色，嘉世南山传的轻功苏沐秋学了个七八，急急地向前奔走也丝毫不显狼狈，带起一阵清风，没过一会儿便超过了齐家家丁，谁知那猪妖早已追丢。
“道长！道长！救救我们家小姐啊！”齐管家见苏沐秋一身最为普通的道袍也穿得这般出尘，往哪一站更是驱了夏夜的闷热，顿时将所有的希望都倾在他身上了。
“我听说齐小姐是被猪妖拖走的？可有人见过？”
“什么猪妖！明明长着狗的身子，大的吓人！血盆大口，张嘴就能把人一口吞下去！”有家丁心有余悸地喊着，脸上浮着冷汗。
“我家小姐，十日前便失踪了，方才有人来在城门附近见着她了，谁知我们刚一赶过去——唉！道长啊！你可得救救我家小姐！”管家隐瞒了齐莹与马夫的私情，重重的叹了口气，只字未提要救他，若不是今天叶修提起过，苏沐秋指不定真去找回齐莹就回来了。
“诸位别急，深山有险，你们在这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进去找找看。”苏沐秋只修了三年道，天赋异禀，此次奉了先师遗愿下山一路除了不少妖，心中自有定夺。
“猪头狗身，身躯巨大，应是赤眼猪妖，但……”苏沐秋在林中一棵树上落下脚步，他手腕微转翻出一向符咒，夜色中符上绘制的朱砂格外显眼，竖直横平，唯有勾提处流露出几分凌厉。苏沐秋将符一折，丢入林中。
正下落的黄符一顿，自燃成一团诡异的绿火。
苏沐秋心中微微一沉，袖袍重重一挥，露出腕上温润的玉石，被幽幽绿光衬得十分诡异，随之符火微微晃动，向东边深处飘去。
这一路来，丝毫未曾感受过邻山的潮湿，方才他也猜测是赤眼猪妖，可赤眼猪妖喜食腐物，喜居阴暗潮湿处，吃活人是没有过先例的！
符火飘了一会儿便熄灭了。
苏沐秋在清清冷冷的树林里忽然嗅见几分淡淡的烟草味，绵柔悠长又不呛鼻，想必是上好的烟丝，他警惕地停下脚步，接着月光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是叶修。
叶修现在那儿，脚边堆着一个小土包，他的那杆烟枪放在右手上撘着小臂，一看就不是新衣的黑底红边江湖侠客装，腰上系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烟袋，大约是他浑身上下最精致的料子了，棕袋金丝。与百日不同的是，叶修后背挂着……一把伞。
如此大旱，带一把伞出门是为何？
苏沐秋皱着眉，心想此人绝不简单。
叶修回头看了他一眼，脚旁被人影遮住的土包露了出来，苏沐秋走近一瞧，这哪是什么土包，而且一团不成人形的尸体，叶修烟枪上飘起的烟盖住了几分血腥气息。
“来迟了，被它跑了。”叶修叹了口气。
“是何物做的祟？”苏沐秋问。
叶修答：“赤眼猪妖。此处常年湿润阴暗，到处都是腐食，有赤眼猪妖便也不稀奇了。”
“这才稀奇！杭城方圆百里都旱了，连你都说土坟都被晒得干裂，一月多了它早该走了……啊！”苏沐秋猛地抬起头，面上闪过几分惊讶：“难不成，它走不了。”
“走不了，就得退而其次，吃生人。”叶修回答。
“可它为何走不了，还有杭城大旱也很蹊跷。”
叶修这次却没回答他，似是也在思考，他托着烟枪嗑在树干上轻轻敲了敲，烟灰簌簌地往下掉，竟然化成一团清风将齐莹血肉模糊的躯体给包裹住，裹进了一边的草席之中。
“还有一人……”苏沐秋记起那马夫。
“迟了，齐莹既然已死，那马夫只怕早已成了猪妖肚子里的腐食。”叶修摇了摇头，马夫比齐莹还早失踪几天，只怕是早没命了。
苏沐秋沉默了半晌，此时夜色已深了，根本找不着猪妖的踪迹，只能与叶修一同出了深山。还在巡山的齐管家一见是他们，立刻引上来，可一看苏沐秋的表情就知道糟了。
“齐小姐在里面，我带诸位过去。”
“小姐她——”
苏沐秋摇了摇头。
顿时响起了一声哭嚎。
一夜折腾下来回到客栈已是丑时，老板娘虽痛心，却也没强拉着苏沐秋，让叶修快些将客人送上楼去休息。苏沐秋进了房，与叶修寒暄了两句便要关上门。
木门嘎吱——一声响，拉得老长。
就连转身而去的叶修说出的话都有些听不清晰了。
“苏道长，下了山，你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